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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武曌的生命中第一次被击败了,她望着和自己同样疲颓不振的薛怀义,忽然和谐地笑出来,她想:那是两败俱伤的战役啊,她抚摸着怀义的光头,悠悠地说:

  “这是纵古所无的玩意儿啊,你怎样想出来的,吓!”

  怀义得意地笑着,隔了一歇,指着洞穴说:

  “他们也安息了。”

  她望下去,大殿中灯光已暗了下来,只剩佛前的油灯和殿角高悬着的绢灯在发光,在模糊中,她看到蠕动的人平静下来,厚厚地毡上人体纵横……

  “太后,我们也该歇歇了——回宫去?还是留在这儿?”

  “现在——”她打着呵欠,流出幸福的眼液,“是什么时候了?反正有地道,随便什么时候回去都不妨的。”

  “已近寅正了,”薛怀义也伸舒着身子,“我们下去再说,或者喝几杯酒。”

  从旋转的楼梯下来,薛怀义剔亮了灯,皇太后一眼看到倚壁的暖炕上,婉儿搂着一个男人沉睡——薛怀义要上去叫喝,她阻止了,移步上前,仔细地看了那个少年,回转身低声说:

  “这少年很俊哩!”太后和蔼地说,“到你那儿去喝杯酒再说,让这小东西睡一忽儿吧!”

  这时,婉儿被惊醒了,她揉着眼,看到太后,慌忙起身,薛怀义向她摇摇手,便引了太后走入另一重门户。

  那是一间设有靠榻的卧室,地上铺席,左面高起的地方,则铺有锦垫与矮几。怀义扶她在靠榻坐了,就打开嵌在墙上的一口小橱,拉动一根小绳。

  不久,那一口小橱有铃声传出来,怀义笑着去开门。

  “酒肴来了——”他说着,从橱内搬出一只盘来,放在太后面前的小几上。接着,又说:“我去放婉儿进来!”

  “你这地方——”她饮着酒,缓和地说,“花样太多了,对我来说,这是危险的呢!”

  “太后提防我?”薛怀义笑着走回来,“我提防着全洛阳的人——除了太后之外——只要有人知道一点风声,我的脑袋立刻搬家了。”

  “哼!”她把酒杯送到他口边,“喝了这一杯再去找婉儿。全洛阳的人反你,有我哩!”她现出君临天下的神气。

  薛怀义得意地走了,经历重门叠户,到大佛下层,张易之已经穿戴好,婉儿还依依不舍地搂住他。

  “婉儿,跟我来,太后在等呢!”他说着,示意张易之留着,就挽了婉儿进门,在夹道中,他搂住婉儿问:“你怎样?那个人还中意吗?”

  婉儿羞涩地点点头。

  “你怎样谢谢我?”怀义俯下身,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。

  “我敢怎样谢你呢?”婉儿悠悠地回答,“我可不敢惹你的啊!就是今天的事,太后也可能会责怪我……”

  薛怀义伸伸舌头,干笑着在婉儿身上摩挲,她着急地说:

  “进去好吗?回头我要吃不消哩!”

  于是,他们经历了两重变幻的门户,来到武曌面前。皇太后有些蒙眬了,看到婉儿,勉强抬抬眼,重浊地说:“咱们该回去了!”

  “太后,我推车送你回宫。”怀义欣悦地说。

  “嗯——”她在婉儿的搀扶中站起来,立定了伸个懒腰,又向怀义说,“慢来,让我先弄清楚这儿的门户和出入道路。”

  于是,薛怀义指示着各个门户的机关,把每一种小巧的设备都精细地讲解了一遍,她点点头,但到了地道中,她忽然严肃地说:

  “怀义,你小心着,如果你利用这地方做其他的用处——”

  “我不敢——我自然也不愿意——”怀义明白她这句话是双关的,一是指情爱方面,其次,是指政治方面。

  武太后满意了——她知道怀义是个具有野性的人,但她自信能控制这个男人。

  她容忍薛怀义有限度的逾越,这限度是放在生活享受与政治权力之间的。她容许他在生活享受方面放纵,但绝不让他接触到权力。武曌是深知权柄不能假人的,放出一分权力,随着就会失却第二分。古往今来,权力都是渐渐失却的。因此,她对任何一个人都防微杜渐。

  天堂神宫的重门叠户与复杂的地道,自然是享受的极致;但是,这一建筑如果用以做政治活动,那么,危险就进入她的心脏了,因此,在逸乐之余,她提出了警告。她以为,薛怀义必然体会得到自己的意思。

  自然,武曌也并不以一声警告为满足的,她喜欢天堂神宫,她喜欢新鲜的刺激,但是,她时时刻刻不忘自己的根本。就在钧天大乐的次日,她在内廷作了新的安排,亲自命令内侍来训率领八十人驻卫明堂各条通道。由明堂通道往白马寺的地道,只许入不许出。这一部署,就是使薛怀义及一切人等,不能由白马寺通过地道而入宫——当然由她发出召唤是例外的。

  这是为了安全——八十名内廷侍卫,足以担当守护地道门户的责任了。

  于是,大唐的皇太后在安全中享乐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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