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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试解庄子（4）
显然，庄子偷换概念了。惠子“安知”二字的原意是“为什么能够知道”，而庄子把它转移偷换成“在哪里知道的”。如今人们责难庄子，也主要是批判这个。他们说：第一次，庄子就汤下面地反问，在逻辑上叫“转移话题”；第二次，叫偷换概念。
他们这样说，对不对呢？当然对。可是，他们没看到大局。这就如同我们看一部枪战片一样，一个警察，看到一群匪徒，第一个镜头：匪徒向警察开枪，警察也对匪徒开枪；第二个镜头：警察开枪打死了匪徒——匪徒中的小喽啰都是被强拉来的贫苦百姓。于是，有人反问：你打死贫苦百姓，对吗？
问题其实很简单：与诡辩家辩论，就是要用诡辩术。如果诡辩家敢要你不用诡辩术，那么，你应该要他首先放下诡辩术。因为命题是他出的，他的命题本身就是诡辩。
庄子的辩论，大体上都是以诡辩之道，还诡辩之身的。这在中医学上叫“以毒攻毒”。
有人为此把中国逻辑学不发达的原因，归罪于庄子，最近还有人为此而洋洋洒洒写了一本书，一一驳斥庄子的诡辩术。其实，庄子根本就不是逻辑学大家。诸子百家中，墨子（墨翟或墨翟的弟子）就创建了知识论、逻辑学体系，创建得相当完备，比亚里士多德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只是，中国人从来没有人去继承它、弘扬它、发展它，以至于它成了绝学。我们没有必要非要让庄子也来做知识论和逻辑学的创建者吧。话说回来，如果庄子真这么做了，其结果照样会成为绝学！
奇妙的文章
庄子为非常之人，有着非常的思想，自然写出来的文章是非常之文。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这样赞叹庄子的文章：
南华老仙发天机于漆园，吐峥嵘之高论，开浩荡之奇言……吾亦不测其神怪之若此，盖乃造化之所为。
我们初步概括一下，庄子文章有下列四方面，超越古今：
第一，景象万千。
有宏伟之象，如鲲鹏展翅。
有壮阔之象，如秋水：
秋水时至，百川灌河，泾流之大，两涘渚崖之间，不辨牛马。
有雄诞之象，如任公子钓鱼：
任公子为大钩巨缁，五十犗以为饵，蹲乎会稽，投竿东海，旦旦而钓，期年不得鱼。已而大鱼食之，牵巨钩， 没而下，鹜扬而奋鬐，白波若山，海水震荡，声侔鬼神，惮赫千里。任公子得若鱼，离而腊之，自制河以东，苍梧已北，莫不厌若鱼者。
有奇险之象，如伯昏无人射箭：
遂登高山，履危石，临百仞之渊，背逡巡，足二分垂在外，揖御寇而进之。御寇伏地，汗流至踵。
有神来之象，如蜗角之战：
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，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，时相与争地而战，伏尸数万，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。
有梦幻之象，如庄周梦蝶。
有神往之象，如藐姑射山仙人。
有诗意之象，如无何有之乡：
今子有大树，患其无用，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，广莫之野，彷徨乎无为其侧，逍遥乎寝卧其下，不夭斤斧，物无害者，无所可用，安所困苦哉？
有阴森之象，如庄子遇骷髅：
庄子之楚，见空髑髅， 然有形，撽以马捶，因而问之，曰：……于是语卒，援髑髅，枕而卧。
有雄浑之象，如大风：
夫大块噫气，其名为风。是唯无作，作则万窍怒号，而独不闻之翏翏乎？山林之畏隹，大木百围之窍穴，似鼻、似口、似耳、似枅、似圈、似臼、似洼者、似污者。激者、 者、叱者、 者、穾者、咬者，前者唱于，而随者唱喁。泠风得小和，飘风则大和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，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？
真是举不胜举！
如今搞动画创作的人，真该好好读读《庄子》。
第二，文法无羁。
庄子的行文，实际上是无章无法、无拘无束、千变万化。或实写、或虚写；或叙述、或议论；或平铺直叙、或奇峰突起；或行云流水、或天马行空；或点到为止，或铺排繁陈。
第三，修辞用到极致。
庄子善用比喻，而且比喻之多、之生动、之变化多端，让人叹为观止。如《天运》篇写“孔子西游于卫”的寓言故事，接连使用“古今非水陆”、“周鲁非舟车”、“桔槔俯仰”、“柤梨橘柚可口”、“猨狙衣周公之衣”、“西施病心而颦其里”六个比喻，其中有明喻、暗喻、正喻、反喻，且层层转换，生动形象地说明了“礼义法度”必须“应时而变”。
庄子用拟人化，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，其中最让人叫绝的是，诸如“知”、“无为”这些哲学概念，在他笔下也成了生动形象的人物。
《庄子》书中排比句非常多，有些地方，排比得如天花飞落，让人目不暇接。如《天地》篇写“尧之师曰许由”的故事，连用七个“方且”排比句：
方且本身而异形，方且尊知而火驰，方且为绪使，方且为物 ，方且四顾而物应，方且应众宜，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。夫何足以配天乎？
庄子的夸张，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，如写东施效颦之丑态，达到了“富人关紧大门，穷人则带着老婆孩子远走他乡”的程度；写小小的蜗牛角上的战争，居然是伏尸百万，一打就是五年！
至于对偶、重叠词等，更是随处可见。
第四，寓言比比皆是。
《庄子》一书，十有八九都是寓言，用寓言讲道理，成为庄子散文最大的特色。庄子很多寓言，已经化为成语，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言，如：朝三暮四、望洋兴叹、运斤成风、呆若木鸡、得意忘言、相濡以沫、螳臂挡车、井底之蛙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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