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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……”李显几乎是呜咽地叫出。 “你去吧,提防着张柬之,他目光不正,虽然有才,却不是可靠的。” 她说着,合上了眼皮——感伤和仇恨,此刻在她的胸中交战,张柬之,是撕破她的皇朝的凶手啊,她明白自己不可能自身毁灭张柬之了,但是,她及时在自己的承继者心中栽种了一颗不信任的秧苗,她判断,这将是有用的。 于是,大唐的皇帝至诚地叩了头,退出寝门之外。 “则天大圣皇帝”的尊号,虽然使一无所有的她有了一个荣衔,但是,那是无补于实际啊!天下,已经是人家的了,当儿子退出之后,她以枯瘦的拳头捶着床。 婉儿呆立了一些时,低声说: “陛下,可能是外面的形势迫得他们来朝上阳宫,以及上尊号,陛下,这情势是不是能运用……” “完了!”她似是集中生命的残剩力量说出,一对眼睛,也可怕地睁大着,“我让他看到我的老,他不会再怕我了——他会相信我再也没有精力复起了,外面的形势,和我有什么相干呢?人们不会愚蠢到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出力拼命的。”她的声音抖颤,充满了凄凉的味道,“从政者,人人都为身谋的啊!一个行将就木的人,能帮助他们些什么呢?婉儿,今天以后,谣言就会止歇。”她说得很急,也很沉痛,因而,一时回不过气来。 婉儿上前,为她揉着胸口。 “从明天起,他们会在市上传说我已不久人世……”她悲怆地吐出,“给我镜子……” 于是,她在镜中看到自己,一个狰狞、形如骷骸的老太婆,丑恶无比,她恨这一副形相,她后悔用镜子来照看,于是,她骤然将镜子掷了出去…… 婉儿吃了一惊,急然叫出:“陛下——” “你记着!一个女人,千万勿让人看到你的老丑。” “是的,陛下。” “你记着,即使在临到死亡的时候,还是要搽粉、胭脂!是女人,到死也不可以离开脂粉。” “是的,陛下。”婉儿看出她失常了。 “你记着,我的儿子是蠢才,他们及我的十分之一都没有。”她舒了一口气,沉重地说,“我把两个聪明的儿子杀了,剩下的两个,阿旦比皇帝高明些,但是,那些从政者是喜欢一个像木偶那样的皇帝的,唉——” “陛下,你歇歇——” “不必,”她激动地接下去,“婉儿,看来,皇帝对你是有意思的,我的眼睛差不多瞎了,可是,我还是能看到他对你的眼色……” 婉儿以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而不安着,胆怯地,又叫了一声陛下,垂着头。 “你记着我的失败——如果有可能,利用你的智慧,把那五个人弄倒——”她咬牙切齿地接下去,“张柬之、桓彦范、敬晖、袁恕己、崔玄晖——” “陛下,我记得,如果有机会,我将遵命行事。” “还有王同皎,我的孙女婿,还有——”她气呃了,这一瞬,她发现自己的仇敌是那么多,她说不下去了,她也以为再报名下去,是婉儿的力量所不能及的,而且,更现实的是:此刻,她本身连憎恨的力气都没有了。 于是,婉儿服侍则天大圣皇帝躺下。 也许是因为讲话太多和太急,她感到咽喉很燥,咳着——有润的感觉,也有腥的嗅觉。 婉儿用漱盂来承接——则天大圣皇帝咯出来的是血。 她看了漱盂一眼,毫无激动,合上眼皮,徐徐说: “真的,我会不久人世了!” 这一天的黄昏之后,则天大圣皇帝发热了。 ——这是她生命途程中最后一次生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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