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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金公主,二十多年如一日,称她作“媚妹”。 森严的武皇后,在与千金公主相处的时候,变得活泼了,甚至也轻佻了。她们经常地谈笑着讲往事。 “听说,你在洛阳很猖狂,是吗?”武皇后问。 “谈不上猖狂,自然,也不会像你那样——死了一大半。”千金公主放肆地说,“做女人,像你,真不合算。” “小阿姊——”媚娘喟叹着,“我的地位不同啊!我学你,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 “你,”千金公主摇摇头,“算了,你从翠微宫出来之后,就死了一小半,那时候,你做尼姑,也不吃野食,我真不懂,你怎样收束自己的?” “唉,一言难尽!小阿姊,真人面前不讲假话,你以为我真的是木头人吗?阿治长年生病,我……”她顿了一顿,再说,“那时,在感业寺,我竭力管住自己,小阿姊,你命好,生于皇帝家,什么都不怕,我可不同啊!在感业寺的时候,倘若乱来,阿治就不要我进宫了。” “我就讨厌你智机权谋太多,媚妹,女人,贪图这些干嘛?” “我不是贪图,是不得已啊!譬如骑虎,上去了,怎样下来呢?”她婉转地掩饰自己的权力欲。 “媚妹,现在你可不怕了呀,阿治管不了你,旁人也不敢再惹你——” “也不见得。”她谦逊着。 “喂,别讲空话了,我替你找一个来!媚妹,你放心好了,有我替你安排,保证不会出事——而且,我选的人,必然是第一流的,我认识一个青年——好,我向你实招了吧!那是使我开胃的人,好极!他叫冯小宝,样样都好——你要不要?要,我就出让!” 武媚娘料不到千金公主会如江河泛滥地倾吐私事,自从她登上皇后宝座之后,无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浪形骸,因此,在习惯上,她感到很尴尬;不过,她与千金公主之间的情感联系,是在久长的年月之前,那时候,她为前皇的才人,曾经恣肆无忌地和女伴议论私情。 现在,她却因此而面颊绯红。 “媚娘,”千金公主愕异地看着她,“怎么啦?你变成十七岁的姑娘了,这也会使你怕羞?” 武媚娘调匀了呼吸,赧然说: “我当然不会怕羞呀。”她稍顿,用另外一种态度来应付老伴侣,“小阿姊,你讲得太生动了,我的心如一口枯井,此时,波动了起来。” “该死!”千金公主大笑着,“道行那样浅!” 她垂下头,低微地问: “那人叫冯什么?” “冯小宝。”千金公主爽快地说,“你要不要?” 她虽然有飞动的意思,但是,长久地生活在权力斗争的圈子里,已经使她自然地能以理智操纵感情和运用每一个时机。冯小宝,或许是开胃的,可是,她绝不能由千金公主的路取得这个男子。虽然千金公主是她的久年女伴,但是,政治是无情的,任何一些把柄落在他人手中,都会遭致严重的恶果。 “我想,但我不能够——小阿姊,”她发出喟叹,“我只能管住自己!否则,我的尸体也会被人撕得粉碎。” “媚娘!人们说你是大权在握的呀,难道,你连偶然放肆一下都无能为力吗?” “也许可以的,但我不知道!”武媚娘表现得很软弱,“周围,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,他们日日夜夜在守望我有行为差错的时候,那样,他们就可以齐心合力地把拳头打到我的身上。小阿姊,你的侄儿并不是真正忠厚诚朴的,他让我做事,他也给我决定许多大事的权力,可是,我知道,他和他父亲有相同点,一百天的好,遮盖不了一天的不好——我现在很光彩,好像在高山的顶上,但是,只要一个不小心,就会跌下来。” 她以婉转柔和的声调讲述着,那虽然有一部分是真实的,但是,她要将一角化为全面,她要使千金公主相信自己所讲的完全是真实的。 事实上,那很容易达到目的。千金公主除了追求逸乐之外,对政治是全然不关心的。现在,她天真地被武皇后所感动了,她甚至有了气愤,重重地说: “媚娘,这是阿治岂有此理!” “我也不怪他!”武媚娘低下头,细腻地说。 “媚娘!”千金公主舒了一口气,“唉,我被你讲得闷了,真烦人哪!” “小阿姊,现在,你总明白我的生活了吧,有时,兴致很好,想法子去追求享乐;但是,半个时辰之后,那些烦人的事就会将你打得头昏眼花,什么兴致都没有了。” “哦,哦——” “小阿姊,别谈这些烦心的事,我们老姊妹相见,还是讲些开心事吧,小阿姊,再讲讲洛阳的故事!”她嫣然一笑,“我和外间隔膜得很哩!” “洛阳,除了冯小宝之外,没有可说的人了。”千金公主低吁着,“讲冯小宝的故事,又会惹了你——” “啊唷,我的小阿姊,如此大的一个洛阳,难道只有冯小宝一个男人值得讲的吗?” “不是这样子说,是我心中只有冯小宝一个。”她稍顿,再说,“我从洛阳来到长安,在路上听到一个故事,倒很有意思——一个男道士和一个女道士的故事,那男的在洛阳很有些名气,叫做李荣,那女的,叫做王灵妃。这两个人原在蜀中相好,后来,李荣到了长安,别有所恋,王灵妃生了相思病。有一个叫做骆宾王的诗人,遇到了王灵妃,代她写了一首诗寄给李荣——那首诗真新奇,也真好,完全是七个字一句的,我在路上听好些人诵唱这首诗,随后就问到这个故事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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