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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唐宫十多年,她从太宗皇帝那儿学到强毅坚韧,遭遇任何困难险阻,从不流泪。她记得前皇说过:眼泪不会赢到人们的同情,眼泪所换到的,是人们的轻蔑。

  然而,此时的她实在无法自抑,在感业寺住一世,是她不甘心的,不论如何,她要跳出去,她没有丝毫宗教信仰,她也完全不能清静无为。

  钟声响了几遍,停了,但当阳光普照在雪地上时,又有钟鸣了,感业寺外,马蹄声杂乱。

  一个斋姑奔跳着走进来,媚娘回头望了她一眼,喝问发生了什么事。

“皇上在紫宸殿赐宴群臣,皇后也立了,是王皇后——呵,皇后的赐斋到了,现在停在寺门前哩,真快!”

  赐斋是要去迎接的,但她想到这是李治的皇后,心就冷了;一挥手,表示不愿去。

  接着,又有两名斋姑进来请武媚娘去迎接圣赐。她厌恶地睨了一眼,终于忍抑了不平与 


怨嗟,从禅榻起来——十三年宫廷教育,使她明白一些浮表的礼节是不能疏忽的。虽然怨李治无情,而王皇后又是自己隐隐的情敌,但转念到小不忍必乱大谋时,就勉强接受了现实。她出去,在感业寺的大门之内跪下来。

  一套公式的诏告宣读完了之后,她茫然站起来,但这时却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臂膀,她讶然抬眼看——

  “独孤及?”她惊喜交集,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急问,自然地笑了——独孤及原是东宫的内侍,李治做太子的时候,与她有私物授受,便交由独孤及传递的。

  “武才人好!”独孤及微笑着,就只这一句话,便轻轻地拉了她往内走,直到进了禅房,才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佩,双手捧着,交给这位女尼。

  “谁?”她迟疑地接过玉佩。

  “自然是太子,嗯,应该说当今皇上了。”独孤及低微地说,“皇上不忘当日之情,今天特别要我监送赐斋,带这块玉佩给你,你有什么话要转达?武才人——”

  “我?”她望着玉佩,“这个,我有什么用呢?一个尼姑——”她说到这儿,转而微笑着,“皇上的礼物,会使我难过的,独孤及,回去告知他,我这一生青灯古佛,不再有希望了,我祝皇上一生幸福……”

  “皇上时时想着你的,”独孤及悠悠地说,“这半年间,长孙太尉、褚辅政把皇上看管得很严,他一些空闲都没有。今天正式登基了,以后,我看会好些。武才人,你等着吧,不会太久的了,皇上在今天也想到你,可证平常日子自然更在想你呀!”

  “嗯,谢谢你,我——”她回转身,从禅榻旁边取出一尊小小的铜佛,“这是我每天捏着睡的,你替我呈献给皇上。独孤及,我没有什么好谢你的,将来,我如有一天……”

  “武才人,我不算什么,你自己珍重吧,我也该走了。”

  武媚娘捏紧玉佩——这是半年之间第一次消息啊!她死去了的希望又燃了起来,于是,她看到了被自己吹熄的红烛——

  “把烛点上啊!”她大声叫侍女,“今天是新皇登基万岁……”

  烛影摇红,白雪之下的感业寺回春了。

  她相信李治会把她招进宫去的,一个皇帝有权力这样做,如果皇帝真正地爱着一个女人,尼庵的门墙是无从局限皇帝的权力的。

  于是,她笑了,一块白玉佩使她相信自己不会在感业寺内老死,她觉得生命在宫廷中是有意义的,而她的生命,未来将较现在辉煌。她等着……等着辉煌的一天到来。

  雪融了,春来了,洛阳城中柳草青葱,然而,宫廷与感业寺又隔绝了,独孤及没有再来。

  媚娘耐心地等待着,她留心一切属于宫廷的消息,利用这些消息来分析皇上不再遣使通问的原因,她相信皇上不再派独孤及来,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
  每一个春风绚烂的晚上,她在思虑之中虚度,她和洛阳一般女尼与女道士的生活是完全隔绝的,她知道许多出身贵胄的女尼与女道士,在春天尽情行乐,洛阳的王孙公子,时时出入尼庵道院;但是,她无心猎取这些洛阳城中的少年,她要猎取的是皇帝,只有皇帝的至高权力才能满足她。感业寺内的那些年轻的女侍,都以奇怪的目光看媚娘,她们怕惧媚娘的变幻莫测,以及秋霜似的严肃的面容。她们竭力隐忍,和主人一样,不去招惹洛阳城中的轻薄子弟。

  于是,感业寺逐渐地被人遗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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